从孩子的视角看,这个世界更好?来源:文汇报2021-09-01 09:49 作者:柳青 皮克斯动画工作室的新作《夏日友晴天》在中国上映十天,票房7300万元,对比2017年《寻梦环游记》12亿元的票房,这个数字显得落魄。《夏日友晴天》的票房局促,有疫情反复、流媒体先行播放等因素的干扰,并不能简单地归结于影片质量“扑街”。在《夏日友晴天》之前,爱尔兰动画团队制作的《狼行者》上映月余,票房止步于1300万元。这两部看似低幼、观看人群有限的动画电影,没能得到足够的讨论,其实是有些遗憾的。因为这两部定位为“全家欢”的动画电影,虽然出于儿童的视角,却用不同的方式触到当下成人世界正在不断激化的难题:即,在流动和互动逐渐减少的环境下,人们怎样面对外部世界,怎样接纳“他者”? 《夏日友晴天》《狼行者》这两部定位为“全家欢”的动画电影,虽然出于儿童的视角,却用不同的方式触到当下成人世界正在不断激化的难题:即,在流动和互动逐渐减少的环境下,人们怎样面对外部世界,怎样接纳“他者”?(制图:李洁) 天真结界里的童话 在好莱坞尚未兴起“大女主”潮流的2012年,皮克斯先行一步制作了《勇敢传说》,探讨“怎样做女儿”和“怎样做母亲”。而等到好莱坞一窝蜂地以“大女主”作为事先张扬的卖点,皮克斯在这些年的《寻梦环游记》《1/2的魔法》《夏日友晴天》里,坚持以小男孩为主角。这份似乎不合时宜的倔强,流露了某种程度的可爱:女孩的觉醒和力量确实是值得一再呈现的议题,可是,持续地教化男孩学习宽容和共情、学会从自我意识的顽固躯壳里走向开阔的世界,何尝不是刚需。 小海怪卢卡对海面上的世界充满好奇,他不想被父母送去“安全但是漆黑无趣”的深海,变身小男孩跑去渔村小镇,在人间见识到更广阔的生活,在前所未有的花花世界里,他经历痛苦的情感考验,不再伪装自己的身份。小海怪阿尔贝托独自生活在既不属于海怪也没有人类活动的孤岛,他珍惜和卢卡意外缔结的友谊,但友谊无法成为人间的孤岛,最好的朋友终究要离开他,去到他无法抵达的天地中。小女孩朱丽叶穿梭于母亲所在的大城市和父亲留守的渔村,她在很小的年纪过早地体会和明白了“哪里都不属于”的局外人的孤独和尴尬,也因此比大部分人更宽容更善意地接纳卢卡和阿尔贝托的真实身份。《夏日友晴天》在意大利北方利古里亚海岸明媚的风景中,可贵地植入了种族融合、阶层流动、身份认同等微妙的话题,即便这些严肃议题的存在感是低微的,被更直观的“去亲戚家过暑假的童年往事”表层经验遮掩。 影片的情节来自导演本人的童年经历,严格说来,故事的发生地是1950年代的意大利西北渔村,诸如Vespa摩托车和巷子里的《罗马假日》海报这些细节,有意无意地泄露年代剧的背景。但是影片的画面和情境强调凌驾于时代的、作为共性的童年体验,儿童的有限视角和儿童的饱满丰富的感受,张成一道童真的结界,消除了叙事的时间感,也把苦涩的成人议题纯真化,变成一则勇气和善良的童话。这个童话里甚至不存在反派——父母的控制是出于爱和保护,何况他们最终是成全孩子的;在闭塞环境里食腐度日的长辈与其说是可悲的,不如说是滑稽的;孩子在智识层面遭遇禁锢的痛苦,被修饰也被柔化了。 这直接造成《夏日友晴天》和《玩具总动员》系列的差距,后者之所以能够成为不可撼动的动画经典,在于罕见地以儿童的立场直面成人世界的寂寞和心碎,以纯真的认知探讨人类社会中反复出现的压迫和剥削的关系。卢卡和阿尔贝托之间短暂的情谊破裂和二度认同,这不留痕迹的破镜重圆,其实是逃离“种族/阶层的身份认同”议题里尖锐的部分。让海怪奶奶说出“外面的世界不会人人喜欢你,但你可以找到对你善良的人”这样的鸡汤格言,更近于息事宁人的幸存者偏差。 超越时间的神话 相对于好莱坞的主流,皮克斯团队是叛逆者,但难以完全抛开好莱坞式的乐观底色。这乐观也许是壮丽的,像《玩具总动员》的玩具们为了反抗被压迫的命运,手牵手面对焚烧炉时,获得最后一分钟拯救;这乐观也可能是傻白甜的,就像《夏日友晴天》的小海怪们得到“好人遇到好人,好人有好报”的终局。 同样是天真烂漫的孩子猝不及防地站在泥沙俱下大世界的门槛上,爱尔兰动画团队创作的《狼行者》交付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庄重。这个团队此前的作品有《凯尔经的秘密》《海洋之歌》和《养家之人》。四部作品都是手绘动画, 《凯尔经的秘密》和《海洋之歌》是中世纪经书插画的画风,华美且装饰色彩浓郁;《养家之人》和《狼行者》是近代欧洲木刻版画的风格,趋于质朴刚健。 与流行的CG动画拉开距离的手绘画风,决定了这些作品的叙事策略在很大程度上是反世俗的。凯尔特僧侣的智慧无法对抗维京人的入侵,作为智慧的承载者和传递者,他只能海角天涯地流浪。带着人类血脉的混血海豹精灵不能停留于人间,她必须在歌声中纵身于汹涌的海浪,自由,意味着她在人间象征层面的死亡。女扮男装的阿富汗女孩在兴都库什山脉里看不到一丝希望,历史照进现实,悲剧循环地在那片土地上发生。在这些苦涩的故事里,个体没有能力逆转悲剧的齿轮,自由心灵的唯一出路是舍弃尘世的安稳快乐,走向旷野。 《狼行者》延续着这种悲凉的思考。人和狼的势不两立叠加着英国对爱尔兰侵略战争的历史背景,明媚烂漫的画面抛出一个比一个尖锐的“天问”:人类生产侵入狼的领地,邪恶的究竟是文明的人还是野蛮的荒原狼?圈禁的高墙和不断加码的武力能带来安全吗?平安和富饶必须以被奴役为代价?既是狼又是人的“狼行者”,如果要在人间安身立命,必须挥刀向狼群吗?终究不容于人类社群的“狼行者”,最好的结局是永恒地自我放逐于荒野? 《狼行者》把一个具体历史语境下的,带着奇幻色彩的少女成长故事,讲成一则关于“他者”的神话,它遭遇的接受困境本身也成了一道难解的题:在大众娱乐的环境里,多少人愿意接受这底色悲观的“烂漫”和“美满”?(柳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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