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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花满楼前，她，14岁，云鬓红裙，蛾眉淡扫。
她的娘亲，绮罗妒，花满楼的鸨母，带着各房花魁，点降唇、血晕妆，在拜白媒公公。
一骑红尘，一队胡人商队经过，他看见了她。
天生丽质，十三岁就名列教坊第一：拍案击节、吹拉弹唱、借酒歌舞、袒胸露背、猜拳行令、拔剑弄刀、走棋打球。
娘亲眷爱，一直不肯让她拜白媒。
14岁，云鬓红裙，蛾眉淡扫，从后堂偷着出来，看门楣下，她的娘亲，绮罗妒，花满楼的鸨母，带着各房花魁，拜白媒公公，祈求颜色残败前，成为人手的折柳。
花满楼前，点降唇、血晕妆，京城美色。
她，云鬓红裙，蛾眉淡扫。
他，楼兰商队的头领，父亲去世，第一次带队走进长安。
他，看见了她。
（二）
“我们都是逐水草而居的人。”
分别时，采玉对乌典惹泰说。
“追逐水草，你们因为放牧牛羊，我们，是因为乐籍。”
乌典惹泰说了什么，采玉不记得了，采玉只记得他珍重地把霸桥边她随手折下的那一段柳枝揣进了怀里。
揣进怀里，难不成还要去楼兰种植？
采玉摇摇头，从脑海里赶走这个人。
花满楼，位于长安的平康坊，时有“风流薮泽”之艳称。
楼中各房的花魁，不是隶属于各级官府的“官使妇人”、“官使女子”，花魁们仅仅属于花满楼的主人：鸨母绮罗妒。
她们都是追逐水草的宿命，长安的官员们才是她们丰盛的水草。
大唐科举取士，诗赋是科考的内容之一，诗赋文章做的好，就可以当大官。
花满楼的女子们不仅仅卖身，她们更卖唱。
念奴，就是花满楼的头牌。
绮罗妒曾经是艳冠成都的官使妇人。
她深知：落入乐籍，卖唱才是卖身能够卖出好价钱的保障，唱得好，意味着除了色相之外，还具有更高的艺术造诣。这，是大唐文人官员更为看重的。
大唐律：“妾乃贱流”、“以妾及客女为妻，徒一年半。”
大唐律还规定：奴婢“当色令相配偶”。
采玉很小，娘亲在师傅教导她学习技艺之时，就让她背诵这样一些大唐律的一些断纸残篇。
采玉背了，不懂，娘亲却不肯做任何解说。问得急了，晚饭前就要多背下一篇《琵琶行》才可以吃饭。
采玉渐渐长大了。
长大的采玉越来越不明白：大约是皇帝的榜样示范，大唐官员嫖妓宿娼，出入妓院，勾搭妓女，是风尚。
为什么要是谁将妾升为妻，就是触犯了刑律？两口子都要被判刑一年半不说，服完了刑还要被迫离异！
奴婢是不能与奴婢以外的人通婚的。
这是什么意思呢？
念奴姐姐说：
妾是永远也当不了妻的，永远都是贱流，没有扶正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只要你生下来是奴，就一辈子都是奴，你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是奴，你和你的儿女家族永远都翻不了身。
“得体纥那也，纥囊得体那。 潭里船车闹，扬州铜器多。 三郎当殿坐，听唱得体歌。 ”
“娼家越水边，摇艇入江烟，既觅同心侣，复采同心莲。”
“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三四枝”
念奴轻轻唱着，不再说话！
（三）
他看见她，如痴如醉。
他看见她，楼兰女子的肤色白净，性感丰满，金发鼻眼，风情万种，在他心中都是粪土。
他要她。他认定来到长安，到这个喧嚣繁忙的都市里，就是为了长安有她。
长安的平康坊不是他可以随便去的，他有满捧的珠光宝翆夜明珠，乌典惹泰的帖子就是进不去花满楼。
采玉？
老鸨说：没有他找的姑娘。
他醉酒，在胡姬酒肆。
大街小巷到处繁华。最红火的数胡姬酒肆，酒肆里不仅仅有高昌的葡萄酒，波斯的三勒浆，还有漆黑发亮的龙膏酒，加上这里的西域美食、西域的美女，鳞栉次比充斥着他们用西方特有的开朗和热情招揽顾客的歌舞声。
他醉了，却无法放松身心，化解乡愁……
心中总是别有一番风味，“葡萄美酒夜光杯”。
（四）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上巳节。上古人们到水边去游玩采兰，以驱除邪气，祓除不祥。
如今是郊游踏青、水边宴饮，重在赏玩景物和饮酒作诗。
“水边”，是曲江池边，在都城东南角，景色秀丽。
时人刘笃《上巳日》诗有云：“上巳曲江滨，喧于市朝路。相寻不见者，此地皆相遇。”
曲江水边，踏青的丽人如云，个个体态娴雅，姿色优美，衣着华丽。
丽人们姿态浓艳，神情高远，模样端庄，天真自然，并且一个个肌肤纹理细腻，骨肉标致匀称。
夜了，人散了。
水变得很静，有时隐约传来犬吠声，或者农人樵者们回家的山歌。
夜了，暮色凄迷。
曲江池边，一个梳高髻、露胸、肩披红帛，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著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的女子，还在伫立。
“粉胸半掩疑暗雪”，“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本朝，只有有身份的人才能穿开胸衫，不过永泰公主可以半裸胸，歌女采玉也可以半裸胸。
一个人，踏歌而来。
“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那个人还算年轻，一头倔强的黑发披散着，窄袖胡服，上下雪白，一只略显夸张的红色的柳条鱼筐，用鱼竿挑在左肩后，使他格外引人注目。
他会老的，自己也会老的。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望着那红色的鱼篓出神，心底悄悄地掠过他那一袭玄衣。
只有在这样的夜晚，我才会这样深切地想起他。
（五）
转眼春天到了，万物复苏。
这是我在长安的第一个春天，完全不是故乡的景象。故乡碧蓝的湖水清澈见底，金色的沙漠起伏变幻。
在湖泊周围长有红柳、胡杨、梭梭、骆驼刺等植物，在湖泊还有野鸭、狐狸、白鹭、等动物可以打猎，最让人兴奋的是，春末去湖边钓鱼，有鲤鱼、鲫鱼、老头鱼，还有美味的尖嘴鱼。
尖嘴鱼不仅美味，长得也漂亮。鱼的下唇特别细狭，有2对胡须，鳞细小，体背蓝灰，腹部银白，胸、腹、臀鳍浅黄，尾鳍浅红色。
春天到了，我思念我的故乡。
驼队回去了，我还在长安。
花满楼的后花园春意盎然，姹紫嫣红。
园子不大，极精巧典雅，一些象天上七彩云的石头，奇形怪状，千姿百态。
她说：“要胡旋舞中最快的节奏。”
师傅一边拿乐器，一边说：“就怕你跟不上，闪了腰！”
她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整理衣装，小声停了：“怕你手指头倒腾不过来，抽筋！”
话音未停，伴奏象急风暴雨般响起来，她开始跳舞。
未着外衣，只穿一件荷花一样粉色汗衫，一条碧绿的裙子。上露双臂，下露肚脐， “胡旋舞”急转如风。
胡舞风行。
人们将流传在宫中、贵族士大夫家中及民间的各种胡舞，分为“健舞”、“软舞”两大类，这也是教坊乐舞的两大类。“健舞”、“软舞”所包括的胡舞，以“胡旋舞”、“胡腾舞”和“柘枝舞”最为著称。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长安，花满楼的后院，我看到了一个在鼓声的伴奏下翩然旋转的胡旋女。
看见她，宛如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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