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哪里?时间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女儿填写履历表籍贯一栏时,歪着头询问我,我在茫然中搜索着父母戎马生涯的足迹。开封、延安……汇合武汉、北京。嗯,依稀记得我是蹒跚着来到北京,注册了我落脚生活的归宿。 我的记忆中,与父亲最多的团聚是在我的梦香中,父亲借着月光用手指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弹一下,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喊声爸爸,额头印上父亲的亲吻便翻身带着胡须扎地刺痒睡去。三妹在我之前,二弟在我之后。醒来,父亲已经又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只有他书房里呛人的烟草味道仍然缠绵着,传来母亲一声叹息。 终于的一天,父亲在红色海洋的波涛中靠岸了,回到家的港湾休息。我们全家有了大把的时间欢聚在一起。我和弟弟妹妹的欢乐无忧无虑,父母强作欢颜陪着我们,毕竟家人可以围在一起吃饭了。那年,全家唯一一次中秋团聚,我们将坚硬的月饼和新鲜的水果放在洁净的盘子中,恭恭敬敬地摆在毛主席像前。我领导全家挥着红宝书朗诵祝词,然后全家围坐在窗前幸福地享用坚硬的月饼。明月荡出云朵,如水的月光洗去爱的刻意。父亲给我们斟满桂花酒,举杯望着大大的明月,遥祝千里之外我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还有流离海外的亲人。家人团聚,真好。 明月几时有,好景难得长?忽然一夜,父又离开了我们,过了很长时间才知道父亲被押解去了干校。这年的中秋,父亲的座位空着。相约此时,我给父亲的酒杯倒满桂花陈酒,浓郁的桂花芳香追着月光飘向千里之外。呆呆的看着地上银白的月辉,想到全家再团圆的日子遥遥无期,我心里在那晚的月圆中多了一丝成熟的感伤。 我生命的第一次远行没有用来纪念的车票,也没有亲人离别的眼泪。挂着大红花的火车头重重撞击了一下充满嘹亮歌声的车厢,接上屯垦戍边的命运挂钩,长鸣一声拉着我们的青春奔向北方之北——松嫩黑土地。打开北上列车的窗口,已是秋月挂在中天的时候。我突然仿佛看到千里之外父亲坚毅的目光,这就是父亲为我人生第一个旅程的送别。 迎接我们的是暴风雨。没有列车上猜想的列队欢迎辞,一把镰刀塞进手里就加入到老兵的行列中抢收麦子。我举着镰刀问:为什么不用收割机呢?那是资产阶级的!排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我们就是要用镰刀敢叫日月换新天。太阳在几天后出来了,看着发了芽的麦子,裂嘴嘲笑我们。连队用芽麦自制的月饼一如儿时吃的年糕。我们还是快乐的,买来小烧,海碗当杯,就着年糕月饼干杯。 不知不觉,月亮悄悄拽着夜幕慢慢升起。“窗外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知是谁在吟诵,把清冷的月色泼进火热的胸膛,霎时歌声消失,哽咽戚戚。放下海碗,酒水浮上青白的月色,鼻子突然酸酸的带着泪水上涌。 我独自跑到苍茫的原野,躺在草甸上,敞开衣襟任由清冷的月光抽去我心中思念。轻风在草丛中穿过,草叶的歌唱汇成清浅的吟诵,伴着隐隐传来的《深深的海洋》那苍凉悲切的歌声。游子的思亲情绪将分外明亮的秋月涨满坠落在千里之外。我哭了,无声地哭了。一只蚂蚁顺着我手指爬上我的身躯流浪着,在我的胸口衔起一颗月饼的残渣寻找家的方向,我的泪水阻断了蚂蚁的路口。流水向南,蚂蚁沿着向南流去的长河匆匆而去,回家了。 两年后,长长的火车带我回到阔别的北京,依然没有那张车票。我对松嫩平原的黑土地还有那广袤的兴安岭原始森林的回忆留在了千里之外寒冷的小站月台。一张盖着大红印证的证明,二次注册在北京,心中第一次多了北方之北的留念。 多年后,日月果真换了新天。再次踏上故土躺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双手插进松软的黑土中,圆月从我的胸口升起,轻轻朗朗的秋月已经物是人非。这许许多多战友的情谊随着月亮的清辉流向四面八方,千里之外。举头望明月,把酒向远方,月亮跌落在盛满桂花陈酿的酒杯里摇摇晃晃地醉了。 故乡在哪里,似乎已经变得不重要了。秋月从千里之外升起,带着爱情、带着思念、带着离愁、带着祝福的交汇悠悠地照亮夜空渡向千里之外的黎明。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又是一年月到中秋的时候。如今,我们脚下的路更远了,步子更匆忙了。月虽满却难圆,团聚总有空位。也许空位人远在伶仃洋里叹伶仃,也许身在异国他乡思故里,也许已经仙去天堂看人间。如今心中又添了几多欢喜,几多感念?我的亲人、我的爱人、我的朋友、我素未谋面的版友,让我们的祝福将秋月装满,高高地托起挂在中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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