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韦洛昔 编辑 | 向荣 出品 | 贵圈·腾讯新闻立春工作室 * 版权声明:腾讯新闻出品内容,未经授权,不得复制和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何广智哭了。在《脱口秀大会》第四季决赛上,他闯入前三,获得冲击冠军的机会,而他的兄弟徐志胜止步第四名。 从徐志胜出现在《脱口秀大会》的舞台上,就有人说,他和何广智“撞型”了:两个新人,两个山东人,两个喜欢讲“丑穷惨”故事的人。从第一轮比赛起,就有人希望看到他们PK,直到第三赛段,两人互选,正式成为对手。老选手断言,“这将是二人漫长喜剧生涯持续不断对决的开始。” 此后的赛程中,他们一个自称脱口秀花瓶,一个自称带刺的玫瑰,“相爱相杀”,携手冲进决赛。 大家想看他们比一比,看这两人谁能把“丑穷惨”说得更好笑,同时又把他们看作奇妙的一对儿:每场比赛他们都是邻座,节目的VCR呈现出生活中的互动。于谦给他们颁了个“最佳双人组合奖”,他们甚至有了CP名:“何广志胜”。两人既受益于这种绑定关系带来的观众缘,也因此被更大的压力推着前进。 “大家看着我俩像,但实际上不像。”徐志胜对《贵圈》说。“我其实挺想和广智比一比的,毕竟‘南广智,北志胜’。” 一路被绑定,被比较,这超出了何广智的想象。相比去年的雄心壮志,今年他用“畏畏缩缩”形容自己。“我不想挑战任何人,我挑战他是要证明什么?我不想证明任何东西,我早就接受一定会有人比你强。” 前几轮比赛,老选手们都很紧张,但徐志胜显得比较轻松。他是四届《脱口秀大会》中第二个进入决赛的新人——另一位是去年的李雪琴,北大毕业生,只用了几期就搞明白脱口秀比赛是怎么玩了,她不需要像大部分脱口秀演员那样在线下试几百遍段子,就能让观众买账——他们展现了聪明人迅速掌握规律、摸透玩法、适应环境的能力。 两季《脱口秀大会》接连出圈,让这个行业越来越受关注。金钱和机会涌动,更多新鲜血液和聪明头脑加入进来。至于那些过去几年间和脱口秀行业一同成长起来的演员,在面临更多竞争的同时,也要开始调整自己的人设和特点——成名,某种程度上拉开了他们和生活的距离,而一个高高在上的脱口秀演员,是很难让观众发笑的。 01 夏天来临之前 徐志胜想请何广智吃一顿日料。 那是2019年夏天来临之前的北京。志胜想,广智都要回上海了,得吃顿好的,咱哥俩儿都没吃过日料,要去挥霍一把。 再往前数3个月,他们在讲开放麦时相识。徐志胜24岁,北京科技大学研究生在读;何广智23岁,年纪轻轻就步入社会,做过电话销售,也当过汽车流水线上的组装工人,全职讲脱口秀1年有余。 那时的徐志胜和何广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觉得他们相似。 细究起来,无论是人生经历,还是内在性格,二人差异巨大。“志胜是有个大心脏的人,他对很多事情是真的不在乎。你听他那个口音,他肯定是班上普通话最差的,但他不在乎。如果是我,我就不说话了,我会自卑。这就是我俩本质上的不同。”广智对《贵圈》说。 徐志胜在段子里调侃自己口音,这是他研究生面试时才意识到的事。他读英文,山东口音重,声儿又大,面前的老师忍不住要笑。但这并没有伤害到他,“我研究生面试老好了,除了英语都是满分。” 因为外貌,他从小就是话题人物。小学时同学口无遮拦,总是直白地评价他的长相。中学时代,徐志胜不敢穿好看的衣服,只想把自己隐藏起来。可比起被人嘲笑,他更怕被忽视。围观同学聊天,他宁可憋着也不去上厕所,“我特别害怕去了之后回来,大家没有发现我离开过。” 好在一路还算顺利,还没等徐志胜接触到脱口秀,自卑就已经逐渐被幽默与才智驱散。作为一个从小痴迷郭德纲、《家有儿女》、《武林外传》和小品的北方人,高中生徐志胜成功逗乐了班上的女生们。 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给女生讲笑话,大家乐坏了,同学们源源不断地来找他聊天。 “女孩对幽默的激发是巨大的,尤其是旁边还围着四五个女孩的时候,那个感觉真是拼了命。你有没有为了幽默拼命?真是那种想调动所有东西去幽默,去逗她们笑。甚至于幽默对你来说,是一种必须要完成的东西。”他对《贵圈》回忆。 等进了大学,那可太棒了——他打辩论、办晚会、竞选学生干部、去支教——还能拉到赞助。“学生会都好几年没拉到赞助了,就我拉到钱了。有个商家舍不得给我钱,但他相中了我拉赞助的能力,莫名其妙要我去他那儿工作,给他拉学生来买东西。我的大学生活很充实,感觉自己挺有价值。我突然发现,有很多别的事情,会让人不去关注你的长相,你的闪光点足以弥补你的长相。” 大三时,徐志胜决定考研,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要努力去做一件事,因为此事关乎未来。他从学长那儿打听到,他们这个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本科毕业后,很多人去了陶瓷厂,月收入四五千。 “我突然意识到,大学四年毕业后,人生价值就是一个月4000到5000,我有点没法接受。” “你认为你的价值是多少?” “至少8000块左右吧。我就想着怎么也是这个数。可能因为我有点自视甚高吧,从小就感觉自己是个聪明人。” 他准备考研,准备了11个月:每天六点起床,早饭后开始学习,中午回寝室睡半小时,再学到晚上十点半。 “考研流的汗都是高三不好好学习时脑子进的水。”徐志胜说。 “那你为什么高三不好好学习?” “因为上课都在想,下课了应该说什么笑话。幽默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 跟徐志胜差不多,何广智中学时也挥洒过喜剧天赋。他坐在教室靠后的两排,课是没听进去,但要论接老师的话,那是一句连着一句。被骂也无所谓,他就是想把同学们逗笑。 何广智始终有想要倾诉的事情,但他不敢。“我是一个特别自卑的人,很多时候关于我身上不太体面的东西,我不敢讲,也不愿意讲。我不可能主动站出来说我的学历。”但他坚信,一辈子不该只在车间打工,应该做点别的。22岁时,他带着三万块积蓄逃离了山东小城潍坊,打算去大城市看一看。 第一站是济南,何广智在那儿看了一场免费的脱口秀演出。不好笑,但他被两个演员打动:一个调侃了自己不体面的职业,一个调侃了自己不出众的外貌。只那一次,何广智就想讲脱口秀,“我太喜欢这个东西了,我要做这个事情。” 他看到台上的人把各种事情拿出来讲,“好像没什么不能说的,大家都痛痛快快地摆在台面上。你会觉得,原来世界可以是这样的,这些事情是可以敞开来说的。” 2020年,何广智在线下表演脱口秀(图源:山羊GOAT上海微博) 他在济南说了两个月开放麦,应者寥寥。当时,脱口秀还是小众爱好,笑果文化拓展有生力量,主要依靠开放麦,以及在上海举办训练营和新人赛,借机会选好苗子。这些触角无法抵达一个三线城市的工厂车间,也很难注意到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年轻人。 2018年11月,3万块钱花得只剩1万了,何广智独自去了上海。他想过了,如果失败,就回到流水线当工人,然后结婚生子,过完这辈子。到达上海的第四个小时,他就出现在“满金香”——一个现在已经倒闭的东南亚餐厅,当时开放麦的演出地之一,门票两块三毛三。 02 自卑者的机遇 很多人第一次记住何广智,是因为他把“穷”讲得入木三分。 《脱口秀大会》第三季,有一场主题是“不就是钱嘛”。何广智挺高兴,说:“我太了解穷人的生活。在线下,大家一说穷,就会想到我。”另一位选手孟川说:广智讲这个特别好,因为他真的特别穷。 他有个段子讲自己月入1500,这个数字还不到上海最低工资标准的六成。 “对,那个是真事儿,挣了1600,交完税是1440。” 2019年上旬——《脱口秀大会》第二季播出之前——即使在北京和上海,脱口秀的商演一个月加在一起也不到20场。“演员一场400块,哪怕你是行业里顶尖的演员,一个月能演七八场,一个月也就挣个两三千块。我一个月演四场,在行业里还算可以的。”广智说。 按李诞估计,当时中国全职做脱口秀的人——连编剧的活儿也不接,纯说脱口秀——不超过10个。他在《脱口秀大会》第二季的开场说,脱口秀全国各地都在演出,可没人知道。 认识徐志胜的时候,何广智正拿着一千多的月收入,在北京讲开放麦。那会儿有个江湖传说,北京的演员业务水平比上海演员强。笑果时不时从上海选一个不错的新人,去北京“熏陶”一段时间,笑果给付房租。 广智能获得这个机会,是因为他刚在上海的线下演出崭露头角。到上海的第一个月,他就拿了一场新人赛的冠军,高兴得走了三公里回青年旅社。没几天,他就在地铁七号线终点站租了房,900块的月租金换得不到十平米的空间,距市中心18站。 “住在终点站,没有钱,做这件事也看不到前途。”他时常觉得和社会大环境格格不入。“有时候就觉得,我们这群人在干什么?我们做这个事情有什么意义?你看不到未来有什么发展,你会觉得我们就是整个社会遗弃的那一拨人。” 是脱口秀治愈了他。“坐二十站地铁进城这样的事情,你把这个事儿放到舞台上讲,你看到观众笑了——脱口秀演员,都是一群‘爱慕虚荣’的人——甚至可以挣到钱,从你自己心里这个坎就过去了,你觉得这个苦没白吃,你可以放过自己了。” 在许多资深的脱口秀演员看来,新人何广智很像几年前的梁海源。“弱弱的,被欺负的那种,感觉做什么都很难。”庞博说。 梁海源是“穷惨”人设的鼻祖。他是国内最早开始讲脱口秀的人之一。10年前,他入行时的心愿是:“如果有一天这个事情能养活自己该多好。”他算过了,只要一个月能挣到5000块,就能实现愿望。“但这个行业是绝无可能一个月给你5000块的。”梁海源对《贵圈》说。 同广智一样,梁海源也很自卑,而脱口秀消解了这一切。“一个很需要肯定的人,鼓足勇气站在舞台上,得到了肯定,那时候我们知道我们也可以发光的。我们生活中能得到别人肯定的机会没有那么多,但在脱口秀舞台上的五分钟里,可能只有两三个段子好笑,观众就友善地给我们笑声,让我觉得好像我的生活会因此变得更美好一些。” 梁海源的线下个人专场《悲喜交加》(图源:北京噗哧脱口秀微博) 穷当然是穷的,俱乐部一直在赔钱,只能找生意不好的酒吧去演。演员就是检票员,检完票就上去演,而台下经常只有三四个观众。但在广智的印象中,那段穷困日子“太好了,太美了”。他每天晚上11点在出租屋附近的桥下练贯口,他的山东口音越来越淡;他是朋友口中的“跑场王”,他估算过,跑了有上千个开放麦;他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说脱口秀,每天演出,演完之后讨论这段子怎么样,观众反应又如何。 这群人组成了一个小世界,用广智的话说,这个世界“破败不堪而又欣欣向荣”。 “没人能看到这个行业能挣钱。所有人凭着一腔热血在做这个事情,你能感觉到每个人上台之前,眼睛里都有光。那时候演出机会不多,经常一周只有一次上台的机会,所以大家都特别珍惜,都特别重视。那种感受真的很奇妙,你感觉这个东西生命力极强,同时又很脆弱。当时也没意识到,这种生活,这个东西,很快就会过去了。” 赚不到钱,广智仅剩的1万块也见底了。一位线下制作人从何广智来上海的第一天,就劝他找个工作,别这么孤注一掷。“他不是打击我,就是跟我说一些实话。但他也知道我想要什么:就是有一天能被笑果公司看到,然后能上《脱口秀大会》。” 2019年11月的一天,那位制作人突然告诉广智:李诞今晚要来看你演出。说这话时,制作人特别激动,“就是那种,这事儿你真的能做成。” 那晚,李诞笑得很开心,他说自己有一年都没这么笑过了。 03 南广智,北志胜 何广智如愿上了《脱口秀大会》第三季,成了“最强新人”,甚至打败两个老炮儿,进入半决赛。那之后,徐志胜时不时会在线下演出中听到“南广智,北志胜”的说法。 “大家在线上看完广智,再来看我,自然而然会进行比较。我自己也会比。但就觉得,凭当时我的段子,当时我的状态,和广智差距还是有点大的。会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够好。”徐志胜自我宽慰:我还是个学生,广智是全职脱口秀演员,我当兴趣爱好,广智是当事业。 他继续在课余说开放麦,也慢慢接到商演。 徐志胜进入脱口秀行业,其实只比广智晚半年。北京科技大学研究生校区在昌平,荒凉又无趣。他没事干,就躺在宿舍床上刷手机,刷出了一段石老板的脱口秀,大为震撼:“我也经历过,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好笑?” 现在想来,徐志胜认为那是他的决定性时刻:他决定去讲脱口秀,学习这个让他觉得很高级的喜剧方式。 他给单立人喜剧写了封邮件,想去做志愿者,对方没回复。他又追发一封:“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态再来问一下,如果没有入选,也请您百忙之中隆重地通知我一下!” 他去上了体验课——为了赶上时间,他在学校的考试中提前交卷。他用体验课上学到的基本思路,再加上本科时写小品的经验,融合到开放麦里,第一场就炸了,第二场又炸了。 “第一次讲长相效果就非常好,那是一套上场前花10分钟左右临时想的段子,上去了讲了3分钟,就讲别人对我长相的同情。” 一切都很顺利。他去单立人说开放麦,单立人“台柱”之一小鹿在群里说:“徐志胜太炸了,我笑出了鹅叫。”老演员给了很高的评价,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厉害的新人。“相当于你就进了这个圈子,大家会给你抛橄榄枝。” 徐志胜线下演出经常“炸场”(图源:单立人喜剧微博) 最开始,徐志胜调侃长相是为了获得笑声,但后来他慢慢喜欢上了舞台上的自己。“脱口秀告诉我,可以换一个视角,自己再往前走一步,你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大。很多痛苦和情绪就以笑的方式消解掉了。” 然后,借着脱口秀,他认识到了生活的可能性。“我是从山东出来的,我之前感觉30岁一定要结婚了。不,不是,不仅要结婚,我感觉30岁就要生孩子了,家庭的压力就在这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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